“辛丑日,商王外出打獵會有災禍嗎?辛卯、乙未、戊戌日呢?”
文物:2172號刻辭卜骨
館藏地點:殷墟博物館新館
出土地點:1973年出土于河南安陽殷墟小屯南地
這片甲骨是殷墟出土甲骨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片,遠看就像甲骨文中的“骨”字,它的形象曾出現(xiàn)在國家郵政局向全球發(fā)行的紀念郵票上,各類圖書封面和歷史課本上也常出現(xiàn)它的身影,是一枚名副其實的“甲骨明星”。那么,既然是占卜之用,古人是如何從中尋覓“答案”的呢?
刻辭卜骨的背面(殷墟博物館/供圖)
玄鳥生商,盤庚遷殷。在這片見證過商朝輝煌的土地上,3000多年后的人們透過殷墟博物館新館的展示玻璃得以見到這片牛肩胛骨。它的正面刻有甲骨文卜辭,背面則是非常有規(guī)則地分布著一些小孔和灼燒的痕跡。南方科技大學講席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原殷墟考古隊長唐際根,揭示了其中的秘密。
唐際根:真正的占卜是從“灼”也就是用火燒開始的,背面留下黑斑,正面出現(xiàn)了“卜兆”,所謂“卜兆”就是一根上下走向的裂痕加上一根橫向或者帶一些角度的裂痕,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個“卜”字。這個“卜兆”到底提供了什么信息?那就要看文字了。這片牛肩胛骨都在說一件事,那就是國王出去打獵會不會有災禍。
殷墟博物館展出的甲骨片(曲海慶/攝)
古人占卜時用的龜甲和獸骨,合稱為甲骨。1973年在安陽小屯南地的甲骨發(fā)現(xiàn),是新中國成立后最大的一宗甲骨發(fā)現(xiàn),發(fā)掘刻辭甲骨5335片,編號為2172的刻辭卜骨就是其中之一。考古工作者認為,這或許就是當時的“檔案庫”。
唐際根:考古研究所在小屯南地發(fā)掘了幾個小的甲骨坑或者叫卜骨坑,它們是一坑一坑的,而不是散亂埋的。經(jīng)過甄別,我們一般認為這些甲骨可能是當時的一些檔案,是作為檔案收集的。
既然甲骨文最早主要用于祭祀占卜,那和檔案有什么關系?安陽市文物局局長李曉陽解釋,在殷商這個人類對自然界的認知非常有限的時代,占卜之風盛行,幾乎無事不卜。甲骨,就像人類叩問自然的門環(huán);鐫刻其上的甲骨文,則記錄下3000多年前的真實生活。
李曉陽:占卜反映了商王的需求,類似于實錄。商王的生活起居、想法都在其中,客觀上就留下了他的思想和活動軌跡,比如什么時候祭祀、祭祀誰,所以很有史料價值,對我們研究商代歷史很重要。殷墟是1928年開始發(fā)掘的,那時疑古思潮盛行,王國維先生就是通過甲骨文中所記載的商王對其祖先的祭祀譜系,與《史記》等一一對照,證明了史書中所記載的基本是正確的。
殷墟博物館展廳內(nèi)的甲骨文(殷墟博物館/供圖)
一片甲骨驚天下。于是,距今3300多年的殷墟,成為我國歷史上第一個有文獻可考、為考古發(fā)掘所證實的商代晚期都城遺址,把中國信史向上推進了約1000年。甲骨文中的商王朝是那樣真實而鮮活:有外交征伐,也有飲食宴饗,有婚喪嫁娶,也有流星、日食、月食這樣的自然天象……李曉陽說,殷墟為后世所呈現(xiàn)的這座商代晚期都城,是當時東亞乃至世界上最繁榮的都邑之一。
李曉陽:盤庚遷殷,在安陽延續(xù)了八代十二王,將近273年。那一時期古埃及、巴比倫逐步湮滅了,北非、西亞、南歐一帶產(chǎn)生的文明規(guī)模都沒那么大,反倒是東亞這一帶,商的疆域到都邑的規(guī)模應該是最大的,人口也是最多的。此外,大量的青銅禮器從技術和藝術上來說已經(jīng)達到了世界的巔峰,當時的禮制、理念、思想、天人觀都放在了禮器的鑄造過程中,能夠傳諸于世,教育后人,這是很了不起的。
鄭州商城出土的早商陶器(左側)與殷墟出土晚商陶器(右側)對比圖(唐際根/供圖)
甲骨遇上考古,拉開了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的序幕。綿延近百年的殷墟考古有過坎坷,但支撐它邁步向前的,是考古工作者的執(zhí)著追求。1991年,唐際根在自己的碩士論文中就通過商代陶器形制的變化,提出“以殷墟為代表的晚商文化和以鄭州商城為代表的早商文化之間存在缺環(huán)”。于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帶著考古隊在豫北冀南一帶進行考古調(diào)查,尋找“中商”存在的依據(jù)。
唐際根:我?guī)е脊抨犠隽艘粋€更大范圍的區(qū)域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一個很特殊的現(xiàn)象:當時在洹河以北有五個遺址相距并不遠,年代差不多、文物的風格差不多,以前都以為是不同的遺址。但是我想會不會是一個遺址,會不會地下連成一片呢?一打鉆,果不其然,底下是連成一片的,那些陶片陶器剛好是商中期的,你想我會有多激動!我更加確信這個地方有都城,結果到1999年就找到了洹北商城。
20世紀90年代中期,唐際根帶領考古隊在豫北冀南一帶進行考古調(diào)查(唐際根/供圖)
如今,殷墟遺址正在進行洹北商城宮殿區(qū)的發(fā)掘,其中的一號基址是一座四合院建筑,是目前已知商代最大的單體建筑。李曉陽說,隨著考古工作的演進,愈發(fā)能夠讓人感受到,商文化承載著中國人數(shù)不盡的歷史底蘊和文化基因。
李曉陽:我們使用的每一個文字都和商代甲骨文有直接的關系。它的造字法體現(xiàn)了我們祖先對世界、對人類、對自然的認知。3000多年來漢字的結構沒有變,這種傳承是真正的中華基因,由它演變形成的漢字體系,維系著我們大一統(tǒng)國家的形成和發(fā)展。
20世紀之初,人們對商王朝的認知僅僅停留在《史記》區(qū)區(qū)3000余字的記載中,而如今,提起殷墟,后母戊鼎、婦好鸮尊等珍貴文物,家喻戶曉。
婦好鸮尊(殷墟博物館/供圖)
后母戊鼎(殷墟博物館/供圖)
三千多歲的殷墟在各類研學活動、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數(shù)字化工程的帶動下,再次“活”起來。1976年,新中國第一代女考古人鄭振香主持發(fā)掘婦好墓。今天,她的學生唐際根正在以復原商王武丁之妻——婦好的形象為核心,展示偉大的商文明。
唐際根:婦好這個人物她的身份地位、隨葬品、生前的朋友圈……信息量太豐富了。我還要把她做成一個有智慧的人,利用機器學習讓她擁有商王朝的知識,再讓她說出來,叫“婦好說商”。兩河流域的加喜特王朝年代有一個人的形象,叫卡什提里亞什四世;尼羅河流域的古埃及有拉美西斯二世、埃及艷后等等,我希望有婦好這樣一個形象,讓她參與世界上的文明互鑒。
復原的婦好形象(唐際根/供圖)
“一部殷墟發(fā)掘史,半部中國考古史”。雖然1928年至今,殷墟的發(fā)掘面積還不到總面積的5%,但它所呈現(xiàn)的氣勢恢宏的宮殿群、規(guī)模龐大的王陵區(qū)、高度發(fā)達的青銅器、系統(tǒng)成熟的甲骨文、分工明確的手工業(yè)體系,讓曾湮沒在歷史煙云里的“大邑商”范圍不斷擴大,面貌愈發(fā)清晰,更成為探索商文化、夏文化及上溯中華文明起源的原點和基石。何以中國?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早已鐫刻在歷史的長河中。
(來源:央視新聞客戶端中國之聲)